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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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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01-

因居澤木在屏雋詩會一展才華,欲與居府結親的人派來的媒婆都要踏破居府的門檻了。

這親事,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麗二娘深知自己身份,總不好一人私自做主,特請老爺回府決斷。

待居老爺回府,已是兩日後。

這兩日裏,說親的媒婆前前後後都來了七八個,可論門當戶對,當屬修編文書官家的李小姐與將軍府的孟小姐。

外頭的流言傳得可猛了,說是居府喜事將近。

果子一點都不明白,怎麽公子去了趟詩會,就惹出這麽多朵桃花?

瞧果子一臉郁悒,阿陳忍不住往果子的心窩戳刀尖子:“公子俊逸出塵,哪家小姐瞧了不心動?我看哪,咱家公子婚期將至,咱們院裏就要多一位夫人了。”

果子不知怎的,心裏煩躁得很。瞧阿陳笑得那麽開心,她心裏就不舒服,狠狠踩了阿陳一腳便跑了。

留下阿陳皺眉捂腳,忍不住嚷喊幾聲。

居澤木正認真盯著書卷,哪知果子風風火火沖入屋,利落地抓起貴重的墨硯,一副要砸的架勢。

居澤木氣定神閑地合上書卷:“發生什麽事了?”

果子脫口而出:“公子,你瞧上哪家小姐了?”雖說公子結一段良緣,她應當開心才是,可她為何心裏覺得酸澀酸澀的。

瞧著公子“撲哧”一聲笑出來,果子心虛了,緊緊攥住墨硯:“公子,你笑什麽?”

“我沒瞧上哪家小姐,”居澤木定定地瞧著腮幫子鼓鼓的果子,“但我,真瞧上了一個人。”

果子心一怔,公子有心上人了?

果子喉嚨哽了哽,好似吞了一個大野果子,吐也吐不出來,吞也吞不下。

“那……公子會與那個人成親嗎?”

居澤木眼神很堅定:“會。”

果子心一沈,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堵得慌,眼眶也濕濕的。為免公子瞧見她的狼狽樣,果子將墨硯放回原處,落荒而逃。

居澤木盯著缺了角的墨硯半晌,斂了斂目光,他真瞧上了一個人,瞧上了一個還沒開竅的小丫頭。

果子一整日都怏怏的,提不起精神。本來還一肚子氣的阿陳,瞧見她那惹人心憐的模樣,不由得擔憂,平日沒心沒肺,今兒突然深沈,讓人難免在意。

“公子,果子那丫頭生病了?”阿陳偷瞄著院裏那身影,著實猜不透。

“她是病了。”

“啊?”阿陳急得結巴起來,“那……那要不要去請郎中?”

“不用。”居澤木看不進只字,索性將書合上,這傻丫頭真是讓他沒轍。

“阿陳,你留在屋裏,沒我的令,你不許出來。”

“啊?”阿陳糊塗了,可公子說了,他便乖乖留在屋裏。

居澤木佯裝輕咳一聲,惹得果子心裏一著急,都忘了自己生的哪門子氣了,忙不疊起身,一臉擔憂:“公子,你沒事吧?”

居澤木嘴角一彎,偷著笑:“我沒事。”

被公子緊緊盯著瞧,果子止不住臉紅到脖子根,忽地想起她正生他悶氣呢,步子不由得往後一挪,與之保持距離。

居澤木將她的舉動都瞧在眼裏,明知故問:“生氣了?”
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果子擡起頭,話到嘴邊卻硬生生咽回了肚子。仔細一想,她沒資格生氣,她不過是一只來報恩的小狐貍,入府為婢實為報恩。

“我沒生氣。”果子口是心非,低頭不去瞧公子的臉。

居澤木自袖中掏出一枚金銀木花簪:“要與我成親的人,她當是以身相許。”

“以身相許?”果子發蒙,才華出眾的人說話都這麽繞彎子的嗎?

“如果有人救了一個人的命,她無以為報,該當如何?”

果子下意識便答:“無以為報,唯有以身相許。”

居澤木眉尾一挑,緊了緊手中的花簪。

待說完,果子的臉唰地就紅了,連連擺手,話都說不利索了:“不是,我……公子,這話不是我說的,是折子戲,對,折子戲裏都這麽說。”

“我又沒救過你,你怎麽以身相許?”

這一反問,問得果子話到嘴邊又生生吞了回去,心想,你真救過果子命呀,當年她現狐貍真身被獵戶一箭射穿小腿脛骨,要不是公子,她怕是早被獵戶逮了剝皮叫賣。

瞧著她藏著掖著的模樣,居澤木手指輕輕摩挲著金銀木花簪:“我瞧上的那人,還在路上。”

“路上?”果子忍不住打探,“她已經來了?何時到?”

居澤木走近,將金銀木花簪輕別入果子的發髻裏:“這簪子是我給她挑選的,她既還沒來,那你便先戴著。”

他瞧上的人哪,還在開竅的路上呢。

“啊?”果子徹底糊塗了。雖說她糊塗,可他人的物件,她也是不好收著的。

說著她便要拿下簪子,卻被居澤木倏地截住:“你先戴著,到時物歸原主也不遲。”

果子嘟囔:“我戴著,到時可耍無賴不還了。”

被公子留在屋內的阿陳,躲在綺窗偷瞧,嘖嘖搖頭:“完了完了,公子真被果子那丫頭灌了迷魂湯了,看來不管是與李家還是孟家,婚事都成不了了。”

-02-

“長能耐了!”

祠堂內倏地傳來家法棍摔地的聲響,驚得在外候著的小廝婢女身子抖了抖。

居老爺氣得吹胡子瞪眼,甩了甩衣袍叉著腰:“不肖子!”

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的居澤木面不改色:“不過是不允父親替我議的親事,便成了不肖子,這名我還真擔不起。”

“要不是你去出什麽風頭,鬧得姑娘家爭相要結親,我何故來替你收這攤子?”

“原來父親關心的不是我的親事,關心的是我的事擾了父親您的清靜。”

“你還敢駁我?”居老爺松了松眉頭,“這些年,看來是我對你疏於管教了,連孝道都忘了個幹凈。”

“父親何時對我有過管教?”居澤木擡了擡眸,凝眸瞧著祖母的牌位,喉嚨一哽,“若說孝道,我也是從父親您那兒學來的。”

瞧著他不知悔改,居老爺徹底奓毛了,撿起地上的家法棍,作勢又要一棍下去:“你說什麽?”

“父親心裏清楚。”

居老爺握著家法棍的手緊了緊,心裏閃過一絲愧意,嘴唇因抑著怒意而微抖:“列祖列宗前,你莫要胡言亂語。”

“父親說,我將孝道忘了幹凈,父親何曾不是,忘記了身為人子的孝道。”居澤木雙手攥緊,“祖母死了,可害死祖母的人仍在逍遙法外。”

“住口!”居老爺狠狠打了居澤木一棍子,那棍子落在背上,敲的聲音悶卻重。

居澤木緊了緊腮幫子,繼續道:“讓一個害死祖母的人日日在祖母面前祈福誦經,多麽可笑。”

居老爺面色一變,握著家法棍的手微顫:“你……你都知道什麽?”

“我全都知道,知道您的二夫人害死祖母,您為了居府偏袒放任兇手……”

居老爺將家法棍狠狠往門上一砸,沖外頭嘶吼:“你們都給我滾!”

聞聲,外頭站著的小廝婢女作鳥獸散。

隨即,居老爺狠狠扇了居澤木一巴掌。

居澤木被扇得臉一偏,紅色指痕倏地一現,嘴角嘲諷一勾:“父親您在怕什麽?您是怕在祖母牌位前羞愧嗎?”

居老爺壓低嗓音,瞳孔裏布滿血絲,幾乎是咬牙切齒:“記住了,這件事以後莫要再提。”

居澤木迎上父親的目光:“真相總會大白。”

見居澤木如此頑固,居老爺驀地舉起手,卻又緩緩放下手,背對著他,話鋒一轉:“明日,你同我去將軍府的家宴。”

居澤木嘴角一扯,緩緩起身。

“站住!”居老爺轉身瞧著他的背影,“誰讓你起身,誰又讓你離開了?”

居澤木垂眸:“父親這番匆匆回來,想必也累了,我就不打擾了。”

“站住,你怎麽就成這個樣子了?”

話語裏滿是痛心,可在居澤木聽來,卻著實諷刺。

“父親回來,本就不是為了我的親事。”居澤木語氣疏離,“一個病弱嫡子出盡風頭,讓父親怎好將家業交到一個還是孩童的庶子手中,父親最重顏面,生怕被人說偏頗身子健全的庶子。”

“你胡說什麽。”居老爺眼皮子猛跳。

“父親心中有數,深知我身子羸弱不堪挑起家業重任,可我這風頭一出,引得人上門議親。”居澤木冷笑一聲,“將軍府的家宴為何會讓我們去?父親怕是心中早已有了宏圖,若我與孟將軍的妹妹成親,那居府也能順理成章地攀上孟將軍這高枝。”

“孽子!孽子!”居老爺氣得身子都抖,甩袖拂掉高臺上第一排擺放的白燭,“你竟敢這麽對你父親說話?是想活活將我氣死?”

“父親,您氣不是因為我對你這般說話,氣的是我將您心中所想說了出來。”

“滾!你給我滾。”居老爺左右一探,雙手抓起高臺上的燭臺就朝居澤木扔去,他絲毫未避。

“自我搬出主府,唯有請安我才過來,”居澤木對居老爺九十度鞠躬,“日後,怕是請安也免了,也讓父親得個清靜。”

居澤木推門離開,徒留居老爺拼命抑住噴薄而出的嘶吼,憤憤跺腳。

特意在長廊盡頭候著的麗二娘,瞧見他臉上的紅指印,心裏別提多高興了。

見居澤木無視她,她著急開口:“與孟府的這樁親多好啊,多少人想得都得不到,偏偏孟將軍那位妹妹啊,被你迷住了。不然,以你這身子骨,哪家願意將姑娘嫁過來,等著守寡呢。”

“你若覺得這門親好,那便讓給其哥兒好了。”

“你……”麗二娘壓下心中的怒氣,“可別不識好歹,自古親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你以為你自己能做得了主?”

“做得了做不了都是我的事,也不必你假惺惺地操心。”

“你……”一聽祠堂那頭傳來動靜,麗二娘也沒工夫在這和他掰扯了,偌大居府還是老爺做主,她得好好哄得老爺開心了,她的其哥兒在居府才爭有一席之地。

麗二娘一入祠堂,便瞧見滿地的狼藉,可見方才老爺有多惱怒。

“老爺,小心您自己的身子啊。”麗二娘擰眉上前,攥著絲帕輕撫著老爺的背,“有什麽話與澤木好好說。”

“他那倔性子怎麽聽得進去?”

“他深居府裏這麽多年,身子又弱,與我們置氣的次數手指頭數都數得過來。”麗二娘瞟了眼怒意未消的老爺,從中挑撥,“澤木是個寡言又沈穩的孩子,近日不知道怎麽,總是事事要出頭似的,好似聽了誰人教唆般。”

居老爺眉心一擰,在意地問:“你瞧出什麽了?”

麗二娘造作嘆氣:“不光是我,整個居府的下人都瞧出來了。老爺,您還記得曾和澤木鬧出傳聞的那丫頭嗎?”麗二娘忽換上愧疚的表情,“不過,這事都怨我,是我將那丫頭招入了府,才讓那丫頭有機可乘。”

居老爺緊抿著唇,仔細一想,難怪!難怪他那般頂撞自己,還推了將軍府的家宴,原來他被那丫頭灌了迷湯!

見老爺狠捶著高臺,麗二娘臉上揚起一抹狠意。

方才她躲在祠堂後邊的綺窗,可將居澤木與老爺間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,沒想到啊,原來他竟全部知道,還能不動聲色地藏在心裏這麽久?

以他的性子,怎麽甘願佯裝不知?麗二娘不敢細想,她只有一個念頭,那就是盡快除掉他,她才能心安。

-03-

居府嫡子與將軍府的孟小姐好事將近,長屏城內傳得沸沸揚揚,聽說雙方生辰八字都已備好,居府還派媒人下了聘禮。

自上回公子從主府回來後,精神都懨懨的,公子嘴上不說,可府裏早已傳開了,公子與老爺在祠堂吵得不可開交,老爺差點掀了祠堂。

況且公子臉上的巴掌印可清晰了,果子瞧著都心疼,老爺真狠心下這麽重的手!

果子緊握著金銀木花簪,公子總說,他瞧上的姑娘在路上,可她至今都沒瞧見那姑娘的影兒,莫不是聽聞公子與孟小姐的婚事,半道折返了吧。

阿陳從郎中的藥鋪一回來,便瞧見果子在公子屋門口鬼鬼祟祟,一瞧就不安好心。

阿陳躡手躡腳上前,使了全力,一把將果子推了進去。

動靜不小,惹得居澤木擡頭一瞧,便瞧見站姿奇怪的果子,對著屋外擠眉弄眼。

“怎麽了?”

果子一瞬斂起發怒的神情:“沒事呀。”

果子攥著金銀木花簪剛湊上前,阿陳便沒有眼力見地號嗓著進屋。

見阿陳將一做工精致的雕花妝匣擱在桌案上,果子佯裝好奇,邊問邊偷偷伸出罪惡之手,擰了擰阿陳的胳膊肉,誰讓他尋機欺負她來著。

阿陳齜牙瞪了果子一眼,找準空隙便溜了。

果子斂回盯著妝匣的視線,將金銀木花簪遞到公子眼前:“公子,這簪子果子收不住。”

公子瞧上的姑娘還沒來,她就想將這簪子占為己有,若那位姑娘來了,她不願將簪子還回去可如何是好,所以這簪子還是公子自己保管最為妥當。

居澤木定定盯著她:“為什麽?”

“沒……沒為什麽呀。”

“是這一根簪子不夠貴重?”不待果子開口,居澤木就將妝匣推至她面前,明明是命令的口吻卻有著一絲絲寵溺,“打開瞧瞧。”

果子乖巧地打開妝匣,裏頭珠翠珍寶瞧得人心動,這金鈿翠珠一瞧就值不少錢呢。

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!果子才不上當呢。

果子將妝匣猛地蓋上,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:“公子,你這是收買我?”

“如果是呢?”

沒想到公子這麽實誠,果子不知該如何招架了。

“這些你都收下,隨你處置。”

果子深覺公子不對頭,莫非是藥喝多了,喝出病了?

上回送她胭脂,說什麽女為悅己者容,上上回送她衣裳,上上上回帶她去長屏城最貴的酒樓點最貴的酒菜……

這收買她的代價也忒大了吧。

“公子,你究竟是收買果子幹什麽呀?”除了上刀山下油鍋,果子通通為公子去!

果子愛不釋手地拿著一對珠翠玉耳墜子瞧,忽地回了神,公子拿錢賄賂她,是覺得她身為婢女,無銀兩傍身嗎?

不給公子開口的機會,果子湊過腦袋,小心謹慎地開口:“公子,今晚果子帶你去一個地方。”

瞧著果子的神情,居澤木不免好奇。

月黑風高,果子拉著公子偷摸入主府,避開巡邏的小廝。

生怕公子因夜裏風涼受寒,她可是拔了她身上的坎毛給公子做了一保暖坎肩呢!為何不做外披?自然是外披耗費坎毛多,她可不想禿!

主府真大,光前院裏的主廂房便有七八間,還不算上後院裏的十幾間客房,假山塘水環繞,真像座聚人的山。

果子與居澤木繞過前院巡邏的小廝,穿過假山裏的石子徑道,一路順利來到了靠山北的偏僻一處。

居澤木也不知道他究竟抽了什麽風,竟在自家偷摸扮賊。

主府偏僻之處,未點絹燈,一片漆黑,居澤木瞧不清楚,驀地拽住果子的衣袖,被阻了力的果子皺著小臉:“公子,你拽我袖子幹什麽?”

她的小金庫就在前頭了!

居澤木死活不松手,半晌才開口:“我看不清路。”

“哎呀!”果子急了,她真想借一只狐貍眼給公子,省得他瞧不見前路,還拖慢了她的步子,“抓緊我。”

居澤木臉帶著笑意,可出師不利,腳下被石子一絆,連帶著拽著果子一同摔了。

居澤木下意識地將果子護在懷裏,背著地,尖銳石子磕得他痛呼一聲。

果子緊閉著眼,縮靠在公子的懷裏。

周遭一瞬很安靜,鼻間是冬潮漸褪、青草樹芽冒出的氣息,耳畔卻是跳得如鼓點般密密的心跳聲。

“你沒傷著吧?”

聞聲,果子驀地睜開眼,手忙腳亂欲起身,卻因公子壓著了她的頭發,不由得叫喚。

居澤木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巴:“你是要將府裏的人招來?”

果子搖頭,她伸出手指輕戳了戳公子的胳膊,含混不清道:“公子,你壓著果子的頭發了。”

居澤木不自然一咳,捂住她嘴的手一松,轉而雙手撐著她肩膀,將她提溜起來,細心地替她拂去衣裙上的灰。

果子一臉享受,幸好公子夜晚視線不好,不然,她的臉可就像丟進了沸水裏的果子,熟透了。

“你究竟要帶我瞧什麽?”居澤木站直身子,仗著比果子高一個多頭,居高臨下地盯著她圓圓的腦袋瞧。

“噓!”果子撫了撫跳得撲通撲通的心,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,壓著聲音道,“公子,小聲點。”

瞧著她這般小心謹慎,他不免好奇。

果子踮腳用手掩著眼,輕聲道:“因為是公子,我才帶你瞧一瞧我的小金庫。”

居澤木瞇眼,小金庫?這丫頭竟還藏著私房錢?

居澤木站在樹下替果子放風,忍不住瞟一眼正認真刨土的果子,熟練的手法,生怕別人不知她是只小狐貍。

果子整張臉都在用力,刨得泥土亂濺,要不是公子在這兒,她何苦用纖纖手指刨土?她真想念她的狐貍爪與泥土廝扭呀。

半炷香後,果子長籲一聲,大功告成!

見果子從洞裏頭掏出一酒壇子,將她攢的銀兩都擺在公子眼前,特自豪地沖公子一揚下巴,她可是有銀兩傍身的富狐貍!

居澤木瞄了瞄那能見到樹根的洞坑,可真能折騰:“這洞是你徒手刨的?”

果子摸著碎銀子,脫口而出:“當然!”在狐貍中,刨洞她可算得上一把手呢!

待反應過來,果子找補:“我平日可是要刨很久呢,今日因為公子在,超常發揮了。”

居澤木笑,也不拆穿她,蹲下身,視線與她齊平,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拭去手上的泥土。

風揚起果子耳畔青絲,撩撥了她的心。

果子斂回炙熱的目光,驀地抽回自己的手,指著自己的小金庫,一臉驕傲地沖公子炫耀一番:“公子,你瞧。”

銀子雖不多,但將小金庫選在此地,也難為她那小腦袋了。

“那你覺得你這小金庫與我那妝匣比,如何?”

瞧著公子如墨般的瞳孔,果子有一瞬的失神,實誠開口:“自然是公子那妝匣貴重了。”

“那作為聘禮如何?”

“啊?”果子一臉訝異,聘禮?人間嫁娶習俗她雖不知,可這聘禮與嫁妝,她倒懂個一二,別人她不知道,可於她而言,那是絕對夠了!

“公子,你瞧上的那姑娘,到底何時來呀?”瞧著公子聘禮都準備好了,她真怕公子空歡喜一場。

居澤木望了一眼果子,揮揮袖起身,語氣裏透著絲無奈:“我也不知。”

“啊?”果子更疑惑了,公子要與之成親的人,公子怎麽不知呢?

“公子,你不會是被騙了吧?”果子一臉著急,“公子,這年頭,雖說安定,可騙子不少呢?騙財騙色……”說著,果子忍不住上下打量公子一番,偏偏她家公子有錢有顏還有才,能不讓人動心嗎!

“如果是我瞧上的那姑娘,我願意一輩子被她騙。”

果子醋意一起,攔在公子面前:“公子,你得擦亮眼睛。”

聽著果子絮絮叨叨,他只覺得心裏歡喜。他平生所求,不過一個人,與之相伴,將他從深宅內的明爭暗鬥裏拉出來。

院裏的燈夜夜都留著,終於等來了那只小狐貍。

居澤木瞧著抱著妝匣打瞌睡的果子,心裏一軟,這個傻丫頭,嘴上說著今夜陪他一起等他要等的那位姑娘,卻自顧自地睡著了。

借著清冷月光,居澤木瞧見她的嘴唇旁生出一綹銀須,忍俊不禁,一條白色的狐貍尾巴招搖而擺,生怕別人不知她的身份似的。

居澤木無奈搖頭,脫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的身上,將她罩了個嚴嚴實實,為免別人瞧見,生了事端。

-04-

好景不長,府內竟傳出有下賤婢女勾引嫡公子妄圖上位的流言,字裏行間都直接指向果子,果子是嫡公子院裏唯一的婢女,要說走得近沒人能和她比。

不知是誰亂嚼舌根,此等莫須有的傳言竟在長屏城內傳得沸沸揚揚,自然傳到了將軍府裏頭。

出身戰場的孟將軍性子急,家中無高堂,他身為一家之主並未娶親,唯有一親妹妹,勢要為自己的妹妹討個說法,不將那下賤婢女趕出府,這樁婚、這門親就此作罷!

麗二娘扮作好人,好一頓巧言好語安撫,才順了孟將軍的氣,說定尋個時間與老爺親自登門拜訪將軍府,才未惹出大禍事。

待送孟將軍離開後,麗二娘才喘了口氣,小喜體貼地遞上一杯茶:“夫人,您歇歇。”

麗二娘輕啜一口新茶:“真是累死我了。”

“是,夫人,您受累了。”小喜附和道。

麗二娘將茶推給小喜,伸手扶了扶發髻:“這演戲著實累人,更何況我扮演的還是一個慈母呢。”

“夫人,瞧今兒這樣子,孟將軍是真發怒了。”

“真發怒就對了。”麗二娘撐桌而起,瞧著與主府一墻之隔的別院,心中就來氣,“這回,可不能全怨我,誰讓老爺打心眼裏也厭惡那丫頭呢,要怪只能怪他自己,要不是他,那丫頭何苦遭這罪兒。”

“夫人說的是。”

“一山不容二虎,既然有我的其哥兒了,那這居府,便容不下他了。”麗二娘情不自禁笑出聲,這一回,她倒要看看,他要如何掰回這一局。

別院裏,果子因流言氣哉,繞著院子裏的金銀木樹疾走好多圈。

阿陳瞧著心急,這傳言究竟是誰鬧出來的?

“公子,這到底怎麽回事?”阿陳來回磨著墨硯,他怎麽都琢磨不明白。

居澤木將書卷一丟,驀地起身,驚得阿陳身軀一震:“公子,公子你去哪兒……”

眼睜睜瞧著公子踏出屋,他忽地明白了,傳出此等流言,最受人唾罵的便是果子,公子這是,去哄她了呢。

罷了罷了,他還是默默地替公子磨好這墨吧,省得去瞧了心裏郁悶。

果子一臉哀怨地蹲在樹底下,提不起精神,不知情的人將她罵得可難聽了,偏偏她耳朵又尖,想裝聽不見都難。

“在想什麽?”

果子耷著臉,如實回答:“在想他們怎麽能編造出那麽虛假的傳言,還傳得有鼻子有眼的。”

居澤木理了理長衫,蹲下身:“怕了嗎?”

果子迎上他的目光,搖頭:“不怕,只是聽著怪讓人心裏難受的。”那些難聽的字眼,她就算在市井待了三年,也沒學會半點。

居澤木暗暗下定了決心:“今夜,我在八角大街的回廊橋等你。”

果子不明所以地眨巴著眼:“公子。”

“說定了,戌時一刻,我等你。”

瞧著公子好看的眉眼,果子鬼使神差地點了頭。

待入夜,果子在床鋪上翻來覆去,恨不能捶醒自己,她今兒白日究竟是怎麽了?怎麽就答應公子夜晚幽會了呢?

幽會?果子被自己潛意識的想法嚇了一跳,她竟然想與公子幽會?

她一介婢女想勾引居府嫡子上位的傳言已在長屏城內傳了個遍,她還敢答應公子光明正大地在八角大街相會?她一定是受傳言刺激太深了,才會一時糊塗,對,沒錯,她不去!

她要不去,誰去告訴公子一聲哪,免得公子傻傻苦等啊。

果子翻床而下,走到門前卻又縮了回來,不行,快刀斬亂麻!猶猶豫豫怎能行?

可她與公子清清白白,為什麽要怕這流言蜚語!

果子陷入了焦慮,來來回回踱了好幾圈,依舊沒有想出萬全之策。

“咣咣咣!”

敲門聲大得出奇,嚇得果子差點奓出一身狐貍毛。

“果子,你在屋裏頭做法哪?”

果子回了魂:“阿陳,你別理我!”

阿陳翻了個白眼,他以為他像公子稀罕她一樣呢!嘁,要不是看在公子的面上,他才懶得管。

“這都快戌時一刻了,你怎麽還不去?”阿陳醋味飄了一院子,“公子可是好早便去了,你想想,你好意思讓公子等你嗎?”

果子恨不得縮成一團冬眠:“公子他,什麽時候去的?”

“反正比你早,你可快點,別讓公子等久了。”阿陳說完後,忍不住又重重捶了幾下門,解解氣。

果子癱坐在地,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?

居澤木站在回廊橋上,手裏還拿著一只完好的兔子燈,自他在屏雋詩會一舉奪魁後,長屏城內無人不識。

橋上行人瞧見他,均竊竊私語,他不聽也知道,如今圍著他的傳言無非只有兩個,一是他與將軍府孟小姐的親事,二便是他與自己府內婢女的情事。

居澤木無暇去管,他只想在這兒等,等他的小狐貍。

居澤木瞧了瞧映在水面的月,斂回視線一偏頭,便瞧見了他等的那個人,嘴角情不自禁微揚。

果子一襲薄紗覆頭,將臉掩了個嚴嚴實實,這身裝扮想在人群中不顯眼都難。

居澤木搖頭輕嘆,掩耳盜鈴呀。

果子東瞧西瞧,小碎步跑到居澤木面前,將手裏的披風塞到他懷裏:“公子,春日的夜風也涼,你別冷著身子。”

居澤木掩住眼裏的笑意:“你關心我?”

“當然了。”果子回答得幹脆。

居澤木順勢將披風丟回給她:“你給我披上。”

果子手拽了拽薄紗,生怕被人瞧見了模樣,二話不說,就替公子披上披風,怕來遲,她可是跑來的,一路磕倒了扇子鋪,撞倒了一屜饅頭,碰掉了一小孩的糖人,她膝蓋不僅受了傷,還賠掉了她好幾塊碎銀子呢。

“兔子燈!”果子終於瞧見了公子手中的兔子燈。上回那兔子燈被壓毀了,她還心疼了許久呢。

“喜歡嗎?”

“喜歡!喜歡!”果子接過兔子燈,開懷一笑,眼都瞇成一條縫了。

居澤木擡手,輕掀開她的頭紗,瞧著一股異域風情更引人註意。

果子一驚,忍不住環顧四周,此地不宜久留!

“公子,跟我走!”果子當機立斷,跑!手驀地牽緊公子的手,根本無暇去想是否得體,她只想逃離他們的視線,不讓人瞧見她與公子夜晚相會,別人給她冠上惡名,她雖氣也惱,可她最怕的是因為她而毀了公子的清譽。

阿娘說過,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,她不敢怠忘。

可不知何時起,公子在她的心裏,早已不是擔著恩人名號的人了,她心裏會因他受傷而擔心,會因他心有所屬而郁結,一樁樁一件件,讓她不由得想到了阿阮。

那時阿阮告訴她,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,她卻聽不懂。現在,她才懂了阿阮的那句話,情之所起,心之所向……

果子牽著公子一直跑,穿過洶湧人潮,踏過染塵磚路。

居澤木任由她牽著他在人群中穿梭,絹燈的光亮鋪滿了整座長屏城,八角大街小販叫賣聲、孩童嬉鬧聲都不敵他此刻的心跳。

他等的那個姑娘終於來了,她能帶他逃出這一片黑暗沼澤,奔向太陽底下。

不知跑了多久,果子帶著他一路竄進了一條漆黑窄巷,卻發現是個死胡同,果子不由得摸了摸鼻尖,掩飾尷尬。

居澤木偷瞄了眼緊緊相握的手,心裏就像吃了果脯似的甜。

待果子後知後覺松了手,居澤木眼眸一垂,有些失落。

“公子,我們待到長街人潮散些,我們再出去吧。”雖說這窄巷漆黑甚至還有點潮濕,但比去長街上讓人指指點點要好。

“為什麽?”居澤木皺起了眉,難道和他在一起這麽讓她難堪嗎?

“自然是怕三人成虎,毀了公子清譽呀。”

居澤木眉頭緩緩舒展,眸裏染上笑意,居高臨下地盯著抱著兔子燈,蹲在旮旯角落裏歇息的果子。

正當果子要全身放松時,手腕倏地被公子扼住,她只覺自己身子似要騰空了般,被公子一瞬拽入懷裏,耳畔倏地一道清脆聲,一塊磨損的青瓦片墜落在她的身後。

果子下意識地揪住公子的衣衫,他們貼得過近,怦怦亂跳的心都分不清是誰。

居澤木後怕地緊緊攬住果子,幸好,她沒受傷。

“公子,果子要喘不過氣了。”半晌,果子囁嚅道。

居澤木手上的力度小了些,仍沒有松手。果子微掙了掙,她與公子如此不成體統。

“我和你說過,我瞧上了一個姑娘。”

果子耳郭一動,臉上紅暈漸褪。

“我在等她來。”

果子抿著唇,掙紮得越發厲害了,話裏帶著酸意:“那公子便等她來吧,果子先走。”

果子見掙脫不開,生悶氣似的逮著地方就咬,咬了一口居澤木的胳膊。

“我瞧上的姑娘怎麽那麽愛咬人?”居澤木眉心擰了擰,一臉無奈,可又能如何,自己瞧上的小丫頭,只能寵著了。

一語驚人,果子腦袋轟地就炸開了,公子方才說什麽?

果子緊緊盯著公子生得好看的眉眼,有驚有喜。這一刻,她仿佛真正明白了阿阮所說的那種如得了珍寶的心情。

“公子,你再說一遍?”果子聲音低如蚊蚋,生怕自己會錯了意。

居澤木將她的嬌羞全部收入眼底,聲音前所未有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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